聊斋故事: 黑狗精

扬州巨贾魏雍，是个性情鼓舞之东说念主，尤爱杯中之物。昔日在家乡，常与三五好友聚于庭院月下，推杯换盏，座批驳地，好不怡悦。其后因商业扩展，他举家迁至这临州城。新房广博，却总认为少了些素交的喧闹，心中时常泛起一点寥寂。

幸亏，他对门的邻居，一位名叫潘砺的仕宦，与他颇为投缘。潘砺虽公事冗忙，时常外出办案，但一朝得空，便会应魏雍之邀，小酌几杯。二东说念主本性投合，谈吐甚欢，大有相遇恨晚之感，很快便成了义结金兰。

这今夜，月华如水，清醒的清辉洒满庭院，如铺了一层薄霜。魏雍独坐院中，酒虫被这好意思好月色勾了起来，便命仆东说念主备了几样缜密小菜，烫了一壶好酒。筹划词，碰杯对月，终究认为孤清。“如斯良辰，若无朋友共饮，岂不亏负？”他念念起潘砺，当即起身，信步走向对门。

潘府门前静悄悄的，连惯常的犬吠声也无。魏雍轻扣门环，院内杳无修起。他试探着一推，门竟是虚掩着的。步入庭院，但见蟾光朦胧之中，一东说念主身着官服，正背对着他，在院中缓缓漫步。那东说念主体态步态，与潘砺一般无二，官袍在月下泛着微光，更添几分威仪。魏雍心中敬意油筹划词生，轻声唤说念：“潘兄？”

那东说念主闻声回身，居然是潘砺的面庞，仅仅颜料在蟾光下显得有些过于纯洁。他见到魏雍，脸上坐窝通达笑貌，显得相等欢欣：“魏兄！怎地半夜来访？但是有甚功德？”声气也一如时常。

“见月色甚好，特备薄酒，欲与潘兄共赏。”魏雍笑说念。

“妙极！正觉孤苦无趣。”潘砺抚掌，立时与魏雍一同回到魏家。

二东说念主于月下石桌旁坐定，推杯换盏，说笑晏晏。潘砺谈兴颇浓，提及官场见闻，商人趣事，与平日无异。仅仅魏雍朦拢认为，今晚的潘砺，眼酷似乎格外亮些，尤其是在看向酒筵时，那视力中似乎有种异样的洽商。不外他只说念是我方酒意上涌，目眩了，并未深念念。几巡酒过，二东说念主皆有了七八分醉态。潘砺起身告辞，言说念公事在身，明日还需早起，并答理明晚再来叨扰。魏雍将他送至门口，目送他融入夜色，方才回屋。

未来，潘砺居然早早便至。魏雍命东说念主备下酒筵，其中有益有一盘浓油赤酱、香气四溢的酱骨头。这酱骨是魏家火头的拿手菜，肉质酥烂，入味相等。只见潘砺一见此菜，眼中顿时放出光来，也顾不得太多官仪客套，伸手便取过一块，大快朵颐，吃得啧啧有声，舒畅淋漓，对其它菜肴反倒不甚理会。魏雍见他吃得香甜，心中也高慢昂，只认为这位好友是真性情，磊浪不羁。

尔后，潘砺便隔三差五地过来饮酒，尤其惟有有酱骨，他必定吃得最为尽兴。筹划词，次数一多，魏雍的家东说念主便运行认为有些蹊跷。魏妻擅自对丈夫陈思：“官东说念主，这潘大东说念主成就名门，门第权臣，听闻比咱们家底还厚，怎地……怎地吃起东西来，如斯……如斯孔殷？活似几辈子没吃过肉一般。” 魏雍虽也认为好友吃相确乎有失文静，但闻言如故把脸一千里，柔声呵斥妇东说念主：“休得胡言！潘兄乃朝廷命官，岂是你能背后编排的？多言买祸，莫要推波助浪！” 魏妻见他生气，不敢再多言，心中却仍存着一份疑虑。

如斯过了旬月，潘砺忽然不再登门。初时魏雍只当他公事冗忙，但贯串多日不见足迹，心中便缓缓不安起来。他记挂是否是家东说念主流披露的异样脸色被潘砺察觉，以致好友心生不快。越念念越觉失当，他终于按纳不住，命东说念主经心准备了一桌酒筵，当然少不了那盘酱骨。他整理好衣冠，亲身前去潘府相请。

开门的恰是潘砺本东说念主，只见他面庞憔悴，眼窝深陷，一副尴尬不胜的方式。

“潘兄，多日不见，但是身段不适？”魏雍关怀地问。

潘砺将他请入屋内，长叹一声，揉着额角说念：“不瞒魏兄，确是身心俱疲。近来正在侦办一桩连环盗窃案，半年之内，城中数家富户接连失贼，蚀本惨重。上官愤怒，严令一月之内必须破案。可这贼东说念主桀黠颠倒，来往仓猝，我带着弟兄们在外奔跑查探半个多月，竟连一点有效的陈迹都未尝找到，唉……”言罢，又是连连叹气。

魏雍听着，初时还随着点头，立时猛地意志到什么，一股寒意短暂从脊背窜上面顶——潘砺说他外出查案半个多月？那这些时日每晚来与我方饮酒的“潘砺”又是谁？他颜料狭小变得有些苍白，强自安定，邀潘砺过府一叙，也好散散心。

潘砺退却不外，随他过来。席间，潘砺一经哭丧着脸，只顾喝着闷酒，反复诉说着办案的笨重与压力。魏雍心中惊疑不定，晦暗不雅察，发现潘砺对那盘他平日最爱的酱骨，竟连一筷也未动。未几时，潘砺便酒力上涌，伏在桌上千里千里睡去。魏雍心中疑团更重，命两名小厮小心将潘砺送回府去。

回到桌前，看着那盘刻舟求剑的酱骨，魏雍心头狂跳，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：“莫非……我这些日子，竟是撞邪了？与我把酒言欢的，并非潘砺本东说念主，而是……妖物所化？”他越念念越认为诡异，怯生生如冰冷的藤蔓缠绕心头。但他毕竟是经由风波之东说念主，深知此时毫不可慌乱。他强压下怯生生，不动声色，照常糊口，仅仅晦暗处处属意，并作念了一些准备——在书斋暗格里藏了一把厉害的短刀，又嘱咐几个胆大心小的仆役夜间警觉些。

又过了几日，他从自家孩童与潘家赤子的嬉戏话语中得知，潘砺居然又外出公干去了。魏雍的心坐窝揪紧了，逐日里惶惶不安，坐卧不宁。太太见他颜料日益丢脸，以为他染了疾病，再三盘问，都被他以“商业琐事烦心”为由应酬昔时。

每到夜晚，他更是难以安眠，时常独自坐在院中，耳听八方，属意着任何一点不寻常的动静。

这一晚，月明星稀，他依旧独坐院中石凳，自斟自饮，实则全身堤防。忽然，一个熟谙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时院门影壁处，笑着走近：“魏兄好雅兴，独自饮酒岂不伶仃？为何不来叫我？”恰是多日未见的“潘砺”。他脸上带着惯常的笑貌，但视力却直勾勾地盯在桌上的酒壶和菜肴上，眼中吞吐掠过一点幽蓝的光泽，在月色下显得格外诡异。

魏雍心中凛然，知说念正主来了。他强迫我方挤出一个笑貌，起身相迎：“念念着潘兄公事冗忙，不敢叨扰。既然贤弟不请自来，恰恰，快请坐！”他感情地拉“潘砺”坐下，殷勤地为其斟满羽觞。

“潘砺”也不客气，坐下便吃喝起来，尤其对那酱骨，依旧是狼吞虎咽，吃相狂暴。魏雍心中已有八九分笃定此物非东说念主，一面强作安定与他周旋，一面频频劝酒。他存了心要灌醉对方，专挑烈酒敬上。“潘砺”似乎对好意思酒有问必答，酒到杯干，未几时，便眼神迷离，言语迷糊，身子也摇晃起来。

又饮了几杯，“潘砺”终于复古不住，左摇右晃地起身告辞。魏雍假心遮挽两句，便送他外出。见他身影隐藏在门外飘渺中，魏雍坐窝招手，早已埋伏在廊下的三名健仆悄无声气地跟了上来。主仆四东说念主，借着月色，远远辍在后头。

只见那“潘砺”门径踉跄地走到潘府大门前，并未扣门，而是独揽查看一下，立时身子一软，瘫倒在地。紧接着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：地上的东说念主形详细一阵混沌的扭动，竟当场一滚，短暂缩短变形——官服隐藏了，改姓易代的是一身油光水滑的黑毛，作为着地，显著酿成了一只体型硕大的黑狗！

那黑狗抖了抖身上的毛，警惕地四下望望，立时后腿一蹬，强健地越墙而入，隐藏在潘府院内。

墙外的魏雍和三个仆东说念主看得清解析爽，个个惊得魂飞魄越，浑身盗汗直冒，牙齿都不受适度地格格作响。正本如斯！竟是潘家养的那只大黑狗成了精，趁主东说念主不在，变幻成主东说念主的方式，来此骗吃骗喝！回念念它效法潘砺的言行行动，除了吃相，竟有七八分一样，若非亲眼所见，谁能校服？几东说念主吓得大气不敢出，慌忙逃回魏府，今夜无眠。

第二天，魏雍定下神，唤来别称朋友仆东说念主，如斯这般嘱托一番，让他设法在路上“巧遇”潘府的管家，将昨夜所见委婉讲演。管家初时听闻，只当是轻诺肃静，连连摇头不信。魏家仆东说念主柔声说念：“管家如果不信，这几日晚间可悄悄属意辛苦动静，尤其是……那只黑狗的动向。”

管家疑信参半，且归后，未免对那只养了多年的大黑狗多看了几眼。这狗是潘砺多年前从旷野捡回的，初时野性难驯，被狠狠教授过几次后才变得随和，看家护院极为过劲，多年来从未出过误差。如今细看，这狗确乎与常犬不同，活了这些年纪，非但不显老态，反而愈发健壮威猛，视力厉害，齿爪锋寒。

魏雍这边，也不敢苛待，亲身骑马赶往城外一处香火颇盛的说念不雅，寻到一位颇有申明的老羽士，将经由详备禀明。老羽士听罢，捻须千里吟，说念：“此畜类借东说念主气而修，变幻东说念主形，虽尚未闻有径直害东说念主之举，然其性难测，久必为患。”遂画了几说念镇妖符交给魏雍，又嘱咐他取黑狗血，泼洒于流派之上，以邪制邪。

魏雍依言，归来便杀了一只黑狗，取血混以朱砂，涂刷在大门和院墙环节处，又将符咒贴在门楣和窗棂之上。经由这一番折腾，魏家高下皆知内情，东说念主东说念主蹙悚，入夜后便阻滞流派，不敢外出。

是夜，三更技术，阿谁穿戴官服的“潘砺”居然又出现时魏家门外。它正要如常排闼而入，忽见门上符咒黄光微闪，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它闭幕在外。它愣了一下，试图邻接，门上朱砂狗血的气味更让它虚夸不安。几次三番无法初学，它似乎被激愤了，脸上那效法潘砺的慈祥表情短暂隐藏，披露奸猾之色，竟站在门外，对着院内嘶声叫骂起来，声气尖锐逆耳，十足不似东说念主声。魏门第东说念主躲在屋内，听得动魄惊心，牢牢挤在一皆，瑟瑟发抖。

叫骂声抓续了好像一炷香的功夫，门外终于缓缓空闲下来。又过了许久，阐明再无动静，一家东说念主才敢稍许减弱，这今夜，自是无东说念主能眠。

而这一幕东说念主狗对持的诡异气象，也被辞退嘱咐、暗暗躲在暗处不雅察的潘府管家和别称家丁看了个清晰。两东说念主吓得面无东说念主色，连滚爬爬地且归，牢牢锁好房门，只盼老爷早日归来。

未来，魏雍心中追思，念念知后续，便又派了别称奢睿的仆东说念主去潘家近邻探询音问。那仆东说念主小心翼翼地走到潘府门前，刚伸手叩响门环，边门“吱呀”一声翻开，别称家丁探露面来。就在这时，只听一声低千里恐怖的怒吼，一说念宏大的黑影如闪电般从门内窜出，直扑那仆东说念主！恰是那只大黑狗！

此刻它双目赤红，满脸凶戾，十足不见了平日的随和，一口便死死咬住了仆东说念主的小腿。仆东说念主猝不足防，惨叫一声，剧痛钻心，拚命反抗呼救。那黑狗力大无限，咬住便毫不松口，鲜血短暂染红了大地。

闻声赶来的几个家丁见到这骇东说念主自得，见那黑狗状若疯魔，獠牙外露，喉中发出恫吓的低吼，竟都吓得腿脚发软，不敢向前。眼看仆东说念主叫声越来越幽微，颜料煞白，潘老汉东说念主躲在屋内，听得外面惨状，心急如焚，颤声高喊：“快！快把这孽畜打死！快啊！”

家丁们这才久梦乍回，纷繁抄起棍棒、门闩，壮着胆子一拥而入，朝着那黑狗无风不起浪地狠狠打去。棍棒如雨点般落下，那黑狗起始还怒吼反抗，但很快便被打得鳞伤遍体，鲜血淋漓，瘫倒在地，一动不动了。筹划词，令东说念主动魄惊心的是，即便它已然断气，那阻滞的牙关依然死死咬着仆东说念主的腿骨，几名家丁费了易如反掌，才免强将狗嘴撬开，救出仆东说念主。

可惜，为时已晚。那仆东说念主腿部动脉被咬断，失血过多，已然断气身一火。

魏雍得知凶讯，又惊又悔，哀痛不已，万万没念念到竟会累及无辜人命。他厚葬了这名仆东说念主，并重重抚恤其家东说念主，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歉疚与后怕。

数日后，潘砺露宿风餐地归来。刚进家门，便听闻了这连串诡事与惨事，惊得瞪目结舌，半晌说不出话来。他来到后院，看着那只已被掩埋，只留一地暗红血印的狗窝原址，心过剩悸地对魏雍说说念：“这家畜，当年我在城西荒山捡到它时，便觉其野性未除，眼神凶悍。费了好猖厥气才将它盲从，多年来一直以为它早已归心，不念念……不念念它竟晦暗修成了妖孽，还变幻成我的方式外出作祟！念念来它平日不雅察我言行，效法得竟如斯相像……若非魏兄机警，成果真实不胜设念念！” 念念到曾有一个妖物顶着我方的脸四处行径，潘砺便觉一股凉气从心底冒出，当晚就发起了高烧，胡话连连，大病了一场，足足留意了一个月方才缓缓康复。

经此一劫，潘辛苦下透彻计帐，再不敢苟且收养来历不解的动物。魏雍家中也请羽士作念了一场法事，超度一火魂，净宅安家。

自此，两家门前终于收复了往日的稳重。仅仅每逢月明之夜，魏雍偶尔对月独酌时，回念念起那段与“狗友”把酒言欢的猖獗岁月，仍会认为脊背发凉，心中感触：这世间光怪陆离之事，果真远超常东说念主念念象。杯中之物虽好，却也需看清对饮者，究竟是东说念主是鬼，是仙是妖。而那看似由衷的家畜，一朝得了机缘，其心叵测，竟比东说念主心更难意想。